孩子趴在书桌上，用荧光笔在暑期课程表上圈圈点点，奥数冲刺班、英语口语集训营、素描进阶课的字样被标得五彩斑斓。课程表上密密麻麻的安排，仿佛给整个暑假都上了发条。姥姥举着手机在旁念叨：“豆豆，对面楼小宇暑假报了三个兴趣班，咱们也不能落下，豆豆加油哦！”空调嗡嗡作响，将窗外的蝉鸣过滤成细碎的白噪音，恍惚间，我仿佛看见三十多年前江苏油田钻井大院里，那个在泥土地上打滚、被晒得黝黑的孩子，正穿过时光朝我招手。那时的暑假，没有被分割成精确到分钟的课程表，只有让人可以尽情挥霍的时光。
　　现代社会的暑假像精密的齿轮，每个孩子都被卡在既定的运转轨道上。我打开平板看某教育机构的宣传视频，画面里穿着统一校服的孩子在实验室操作显微镜，背景音里老师用激昂的语调强调“暑期是拉开差距的黄金期”。那些孩子专注的眼神，仿佛被定格在流水线上的标准模板。孩子却总在课间偷偷翻看自然图鉴，指着萤火虫的照片问：“真的萤火虫会发光吗？”这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在钻前大院的夏夜，暮色刚漫过油井架，我们几个孩子就举着玻璃瓶追着流萤跑。流萤的光点忽明忽暗，像是天上掉落的星星。掌心沾着青草汁液，裤腿上沾满露水，最后将捕获的萤火精灵小心翼翼地放在蚊帐里，看它们在黑暗中跳起绿色的舞蹈。那种期待与惊喜，远比任何特效灯光都迷人。
　　如今的家长群里，每日都滚动着各类学习打卡视频：钢琴考级练习的手指翻飞，英语绘本朗读的字正腔圆。视频里的孩子们表情严肃，动作标准，仿佛在完成一项项任务。我也曾试着想给孩子报编程夏令营，可当看到他对着电脑屏幕皱起的小眉头，我鬼使神差地想起小时候，我们蹲在钻前大院的排水沟旁，用树枝搭起简易的“水利工程”。为了找到最适合当“桥墩”的石头，我们会翻遍整个大院的角落；为了让“航道”更加顺畅，我们会趴在地上用树枝反复调整角度。将上游的树叶当作“货船”，看谁的“航道”能让树叶最快抵达下游的“港口”。那些沾满泥巴的小手，那些被水浸湿的裤脚，远比屏幕里的代码更能点燃我们的创造热情。我们在水流的冲刷中，学会了观察与思考，在一次次失败中，找到了改进的方法。
　　商场里的儿童乐园充斥着塑料滑梯和电子游戏机，孩子玩不了半小时就开始喊无聊。那些精心设计的游乐设施，虽然色彩鲜艳、功能齐全，却总让人感觉少了点什么。这让我想起大院角落的沙堆——那是我们的“建筑工地”。每天清晨，我们就带着自制的工具奔赴沙堆。我们用从食堂偷拿的铝饭盒当模具，将湿润的黄沙压成“砖块”，再用树枝搭建“高楼大厦”。为了让“建筑”更加牢固，我们会往沙子里加水，反复揉捏；为了让“城市”更加繁华，我们会用石子、树叶装饰街道。有时油田运送设备的卡车经过，扬起的尘土落在沙堆上，我们就像发现新大陆般欢呼：“沙尘暴来啦！”接着手忙脚乱地用身体护住自己的“杰作”，最后往往落得灰头土脸，却笑得直不起腰。在这片沙堆上，我们的想象力无限延伸，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。
 　在孩子的暑假计划里，连户外实践都被包装成“研学旅行”，要提前查阅资料、撰写报告。旅行还未开始，就已经被各种任务束缚住了手脚。而我的童年，整个暑假都是肆意生长的课堂。跟着看井场的王大爷认识油井设备，他会一边转动阀门，一边讲钻头如何钻透地层，那些复杂的机械原理，在他生动的讲述中变得通俗易懂；在长满狗尾巴草的田埂上，和小伙伴比赛辨认不同的昆虫，为了分清七星瓢虫和二十八星瓢虫，我们会趴在地上观察许久；甚至在暴雨后的积水潭里，观察蝌蚪如何蜕变成青蛙，从长出后腿到前腿，从尾巴消失到能在陆地上跳跃，每一个变化都让我们惊叹不已。那些没有学分要求的探索，却让我在泥土与露珠中，触摸到了最真实的世界。
　　合上孩子的课程表，我望着窗外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化带，突然很想带他去一次真正的田野。去看未经雕琢的星空，在空旷的草地上，躺着数星星，听虫鸣蛙叫；去听没有经过音响处理的蝉鸣，在树林里，寻找蝉的踪迹，观察它们的生活；去认识那些不需要扫描二维码就能叫出名字的野花野草，在田野中，感受大自然的神奇与美丽。或许，这才是属于童年的暑假，就像三十多年前的钻前大院，用最朴素的方式，滋养出最鲜活的成长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