单车中的父爱
作者:秦苗苗
时间:11月14日      打开新窗口游览本页 浏览:33 文章ID:1432

    老家储物间的角落,立着一辆二八大杠“永久”自行车。镀铬的车把蒙了层薄锈,像落了霜的旧银器,在昏暗里泛着温润的光;黑色车架褪成了深灰,车座边缘的皮革裂着细密的纹路,风一吹,便发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。这声音穿过岁月的尘埃,总让我瞬间跌回童年——想起爸爸宽厚的后背,想起前梁上摇晃的双腿,想起藏在单车每一处褶皱里的、沉默却滚烫的父爱。
   
    第一次坐爸爸的自行车,是六岁那年的开学日。清晨的阳光刚漫过院墙,爸爸就把自行车擦得发亮,车把上的镀铬映着他的影子。他蹲在我面前,手掌轻轻托着我的腰:“来,坐这儿,爸送你上学。”他说的“这儿”,是自行车前梁——那根横贯车头的金属杆,没有软垫,只有冰凉的触感。可当爸爸把我抱上去,用他粗粝的手掌裹住我的小手按在车把内侧,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,我忽然觉得那冰凉的金属也暖得发烫。他跨上车时,车身轻轻晃了晃,脚蹬子“咔嗒”一声咬合,车轮碾过门前的石板路,稳稳把我送到学校,也将我送进了被父爱包裹的漫长岁月。
   
    那时上学的路有一段是土路,一到雨天就满是泥泞。有次放学遇上下大雨,爸爸把唯一的雨衣严严实实地裹在我身上,连领口都掖得紧紧的,自己只穿了件薄外套,蓝色工装很快被雨水打透,紧紧贴在背上。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,滴在我的手背上,凉得我缩了缩指尖。他却没察觉似的。雨水打湿了他的袖口,浸透了他的裤脚,可那双手始终稳稳握着车把,没让车身晃过一下。到家门口,爸爸先伸手摸了摸我的后背,确认干燥后才松了口气。
   
    冬天的风最是刺骨,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。每天出门前,爸爸都会把我的棉袄领子竖得高高的,用围巾把我的脸裹得只剩一双眼睛,连耳朵都塞进厚厚的耳罩里,反复检查几遍才放心。他自己却只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棉袄,领口的扣子松了两颗,风灌进去,他偶尔会咳嗽两声,却从不说冷。有次我在车座上打盹,头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胳膊上,能感觉到他胳膊上的肌肉悄悄绷紧——为了让我靠得舒服些,他保持着那个姿势,从学校骑到家,一路没动过半分。到了家门口,他把我抱下来,伸手拂掉我头发上的雪粒,指尖冻得发红,却还是笑着说:“冻不着吧?妈妈煮了热粥,快进去喝。”那笑容,比屋里的炉火还要暖。
   
    夏天的午后,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烫,空气里弥漫着热浪。爸爸总会提前在车梁上垫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,那是用妈妈的旧围裙改的,吸汗又软和。我坐在前梁上,把脚伸进车辐条之间的空隙里晃荡,风裹着路边梧桐叶的清香吹过来,吹散了暑气,格外凉快。有时路过小卖部,爸爸会停下车,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,给我买一根绿豆冰棒,自己却从不吃,只站在一旁,看着我舔着冰棒笑得眉眼弯弯。有次我吃得太急,冰棒汁滴在衣服上,他立刻掏出随身带的手帕,笨拙地帮我擦干净,指尖带着刚摸过车把的温度,轻轻的,一点也不硌人。那手帕上的皂角香,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,成了我童年最安心的气息。
   
    后来我上了五年级,个头长高了,前梁再也坐不下。爸爸没说话,只是某天傍晚,从单位带回一块海绵,连夜给自行车后座加装了一个小座椅,还细心地缝了层碎花布垫,摸上去软乎乎的。可我还是怀念坐在前梁上的日子——能离他那么近,能听见他的呼吸,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,那是属于爸爸的味道,也是我最依赖的味道。有次我跟他撒娇,说还想坐前梁,他笑着摇摇头:“长大了,再坐就该摔了。”可那天晚饭后,他还是把我抱到前梁上,慢慢骑着绕村子转了一圈。车身晃悠悠的,风里满是稻穗的香气,他哼着年轻时唱的老歌,声音不高,却像暖流,淌过我整个童年的河床。
   
    如今我长大了,也有了自己的汽车,可那辆“永久”自行车还静静立在老家的储物间。去年春节回去,爸爸突发奇想,要把它修好。他戴着老花镜,蹲在院子里,用扳手一点点拧着生锈的螺丝,手指被尖锐的锈迹划破了,渗出血珠,他却浑然不觉,只是用嘴吹了吹,继续忙活。我劝他:“爸,别修了,放着吧。”他却摇摇头,眼神里带着执拗:“修好了,说不定还能骑呢,就像你小时候那样。”后来自行车真的修好了,车把重新镀了铬,车架刷了崭新的黑漆,车座换了柔软的新皮革。爸爸骑着它在院子里慢慢转了一圈,风吹起他鬓角的白发,他笑得像个孩子:“你看,还能骑,还能载你。”
   
    我知道,那辆自行车早已不是简单的交通工具。它是爸爸用双手为我筑起的移动的小世界,是藏在岁月里的时光容器——装着雨天的雨衣,装着冬天的暖意,装着夏天的冰棒,装着我整个童年的安稳与眷恋。它的每一道锈迹,都是时光的印记;每一次“吱呀”作响,都是父爱的絮语。
   
    父爱从不需要张扬的表达。它就藏在这辆老旧的自行车里,藏在爸爸粗糙的手掌中,藏在岁月流转的每一个瞬间。


文章出处:江苏石油报2025-11-07四版